貝寶楊舟回憶 2022 暴雷潮:從 Luna 到 FTX,席捲了一切的那場風暴究竟為何發生

吳說區塊鏈
2025-03-10 09:37:4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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貝寶的最高峰是在 2021 年 3 月到 4 月,正值比特幣上一次牛市的第一次衝擊。那次市場高峰主要是由 Coinbase 上市帶動的,比特幣在 2021 年 4 月份觸及 64,000 美元的高點。

作者:吳說區塊鏈

貝寶金融是加密貨幣借貸理財領域的領頭羊,在 2020 年 312 期間,貝寶金融因為高風險的操作模式瀕臨破產,Tether 的寬限與行情回暖拯救了它。2022 年 5 月 26 日宣布完成 B 輪融資,獲得 8000 萬美元,憑 20 億美元估值晉升獨角獸。2022 年 6 月 17 日貝寶告訴合作夥伴:我們已經資不抵債。官網表示暫停產品贖回和提幣功能。楊舟是貝寶金融聯合創始人,但在 2021 年已基本退出;視頻採訪者為 Bill,吳說授權轉載發布。

楊舟:貝寶的最高峰是在 2021 年 3 月到 4 月,正值比特幣上一次牛市的第一次衝擊。那次市場高峰主要是由 Coinbase 上市帶動的,比特幣在 2021 年 4 月份觸及 64,000 美元的高點。同時,市場上的資金費率(funding fee)套利也達到高峰。在那個階段,貝寶管理的總資產(包括借貸和管理資金)約為 70 億美元。

中心化借貸機構的規模一直超越去中心化的 DeFi 貸款協議。我們不考慮 Tether(USDT),因為它的數據不透明。但在公開信息中,當時最大的借貸機構是 Genesis,其資產管理規模(AUM)達 138 億美元,遠超現在的 AAVE 和其他 DeFi 貸款協議。

當時,中心化借貸機構的主要客戶群體包括:

● 亞洲的加密礦工(大量持有 BTC 資產,需要資金流動性);

● 美國機構投資者(主要做 GBTC 的套利交易)。

亞洲的礦工受益於比特幣的上漲,其資產在短短幾年間增長了 20--30 倍。最初他們的資產可能只有 1--2 億美元,但在牛市中迅速增值到 40--50 億美元。

美國市場的增長動力主要來自 GBTC(Grayscale Bitcoin Trust)的套利交易。2018 年至 2021 年年初,GBTC 一直保持溢價交易,市場上形成了一個穩定的套利模式:

  1. 投資者借 BTC 進行 GBTC 申購,鎖倉 6 個月;

  2. 同時在現貨市場上賣出 BTC 進行對沖;

  3. 6 個月後,解鎖 GBTC,並出售以獲利。

Bill:對,GBTC 6 個月的套利窗口,是當時 Genesis 主要的放貸場景之一。

楊舟:是的,Genesis 需要 BTC 供應,而亞洲市場的機構則需要美元。因此,Genesis 向我們提供美元貸款,我們再提供 BTC 給他們,形成了一個穩定的套利閉環,雙方互相滿足對流動性的需求。這種模式在 BTC 價格快速增長的市場環境下,規模自然就越做越大。

但這種增長主要是由市場 Beta 驅動(即行業整體增長),而非單純的機構擴張。核心因素是 BTC 價格本身的上漲,因為 BTC 的供應總量沒有發生劇烈變化,但需求在短期內迅猛增長。

Bill:了解了貝寶的早期發展後,我也知道你們後來開始自營交易,這部分也是後來風險爆發的起點。能否分享一下這裡的背景?

楊舟:

貝寶的發展可以分為三個階段:

  1. 純借貸業務階段(2018--2020)

● 礦工用 BTC 抵押,借入穩定幣(USDT、USDC);

● 業務模式單純,主要服務礦工和機構。

  1. 進入理財和資管業務(2020--2021)

● 由於市場需求,貝寶開始提供 BTC 本位或 ETH 本位的理財產品;

● 採用期權(Options)結構來實現收益,例如賣 CALL / PUT 結構化產品。

  1. 自營交易和槓桿擴張階段(2021--2022)

● 在監管不完善的情況下,借貸、資管和自營交易混合在一起;

● 由於 BTC 價格上漲,市場流動性充裕,交易策略激進。

華爾街的金融機構其實也經歷過類似的過程:

● 一開始,借貸、資管和自營交易是混合的;

● 監管介入後拆分,但一段時間後又開始合併;

● 反復經歷合併-拆分-風險爆發的周期。

對於加密行業而言,這種周期更短,幾乎 3--4 年就發生一次重大危機,而傳統金融可能是 10--20 年一個周期。

Bill:貝寶最終是因為哪個頭寸出現風險,導致流動性危機的?

楊舟:要真正追溯風險來源,我們得回到 2021 年年初的高費率市場。

● 當時市場的資金費率套利維持在年化 40--50%,吸引了大量資金湧入;

● USDT 供應量從 200 億美元(2020 年底)暴增至 600 億美元(2021 年 5 月);

● 由於大量資金進入套利交易,許多機構推出了 1--2 年期的高收益產品,導致資金被鎖定。

2021 年第四季度,市場進入熊市(因美聯儲貨幣政策緊縮),導致:

● 資金需求下降,但資金卻無法快速撤出;

● 資金開始尋找新的收益場景,例如 Anchor 協議(UST & Terra)。

最終,Terra/Luna 體系在 2022 年 5 月崩潰,造成:

● 400--500 億美元的基礎貨幣消失;

● 加密市場市值蒸發 6,000 億美元;

● Alameda(FTX 旗下做市商)承接了市場流動性危機。

Bill:所以,當 Alameda 接盤 Terra/Luna 之後,它成為了市場上最大的損失承受者,對嗎?

楊舟:是的,Alameda 的損失可能在 100--200 億美元之間,但由於它是中心化機構,它能夠通過一些手段來隱藏虧損,所以在短時間內外界並沒有察覺到它的問題。然而,Terra/Luna 崩盤所帶來的連鎖反應傳導到了 Three Arrows Capital(3AC)、貝寶(Babel Finance)、BlockFi 以及其他多家機構。

Bill:這個傳導效應具體是怎麼發生的?

楊舟:在當時,中心化借貸機構的資金出口並不多,行業內真正提供借貸的大機構也就那麼幾家。而敢於以 7--8% 的年利率借錢的機構,它們的資金流向就更單一了。

到了 2021 年後期,我們發現,大量借貸資金都直接或間接流向了 Terra 生態。

Bill:所以,你們實際上是把借來的錢放到了 Terra 協議裡去理財了?

楊舟:是的,直接或間接地,這些資金最終都和 Terra 生態掛鉤。當 Terra 崩盤後,整個加密貨幣行業的中心化借貸機構都面臨巨大的風險。

Bill:稍等一下,換句話說,在 2021 年牛市的後半段,借貸資金的流向已經不再是礦工拿去生產、挖礦了,而是更多人借錢去投機,最終資金大量湧入 Luna 的 UST 鎖定機制,對嗎?

楊舟:對的,其實礦工們在 2020 年 12 月比特幣漲到 2 萬美元後,就開始降槓桿了。比特幣價格漲到 3 萬、4 萬美元的時候,他們就已經減少借貸,開始賣幣變現。

Bill:礦工其實是更有風險意識的,對吧?

楊舟:沒錯,礦工經歷過太多次牛熊周期,比如這次比特幣價格在 10 萬美元關口一直上不去,部分原因也是礦工在 10 萬美元附近不斷出貨。我認識的很多礦工,都在 10 萬美元附近減倉。

在上個周期(2021 年),4 萬美元附近的暴跌也和這個周期 10 萬美元的情況很相似 --- --- 都是礦工大量賣幣所導致的市場承壓。

到了 2021 年末,借貸資金的流向已經完全轉變了,主要用於資金費率套利,而不是礦工的生產需求。我們的借貸組合已經有一大半進入融資套利交易,而這些套利交易很大程度上依賴於 UST(Terra 生態)的穩定幣收益。

Bill:當 Terra 崩盤後,你們的借款人前端的投資資金也全沒了,那接下來的連鎖反應是怎麼發生的?

楊舟:當時,整個市場的風險還沒有完全顯現出來,首先受到影響的是幾家槓桿率最高的機構,它們的頭寸首先爆倉。

● Three Arrows Capital(3AC)

● 貝寶金融(Babel Finance)

● BlockFi

在市場交易角度來看,首先倒下的是 3AC 和貝寶,因為這兩家機構都是市場上最大的期權做市商和賣方(short vol traders)。

它們的策略是同時賣出 PUT 和 CALL,但隨著市場暴跌,賣 PUT 造成的虧損遠遠超過了賣 CALL 所賺的錢。

Bill:所以當時這些機構賣 PUT 並不是為了真的在市場下跌時去抄底,而是為了套利?但當市場短時間內崩盤,它們根本無法抄底?

楊舟:是的。如果市場緩慢下跌 40%(比如 2--3 週內完成),那麼期權交易者還可以對沖風險,或者通過追加保證金來補充頭寸。

但是,市場在兩三天內就暴跌了 40%,導致這些機構根本來不及對沖。

而當時的情況是:

● 期權市場的動態對沖機制(Dynamic Delta Hedge)已經失效;

● BTC 價格從 50,000 美元跌到 35,000 美元,然後迅速跌至 20,000 美元;

● 大量期權賣方被迫平倉,增加市場賣壓,形成螺旋式下跌(death spiral)。

Bill:所以這和最近比特幣上漲的 Gamma Squeeze 機制類似?只是這次是反向的 --- --- 市場跌得越快,機構越不得不賣,進一步加劇市場崩盤?

楊舟:沒錯。當市場暴跌時,所有做市商和期權交易者都不得不賣出 BTC 進行對沖,最終市場跌得更快,形成一個惡性循環。

這就導致了:

● Three Arrows Capital 破產

● 貝寶金融破產

● BlockFi 破產

Bill:當時 Three Arrows Capital 和貝寶金融是同時破產的嗎?

楊舟:基本上是同時的,但 3AC 先一步放棄了。他們的創始人 Su Zhu 作為一個職業交易員,止損的速度比貝寶快。

但是 3AC 和貝寶的破產,影響到了更多的對手方,導致:

● 其他機構開始進行保證金催繳(Margin Call),進一步造成恐慌。

● BlockFi、Voyager 等其他借貸機構也暴露出了問題。

Bill:這已經是 2022 年 6--7 月了,對嗎?

楊舟:是的,6--7 月份,這場危機已經開始傳遞到更大的機構,而 Alameda 這時也已經深陷泥潭。

Alameda 當時大量向 BlockFi、Voyager 借貸,所以 FTX 選擇出手救助這些機構,試圖掩蓋 Alameda 的虧損。

但是,這一切在 CZ 發推質疑 FTX 之後,徹底崩盤了。

Bill:所以,如果 SBF 當時能夠暫停提款,是不是就能撐過去?

楊舟:可能吧。但歷史沒有如果。FTX 當時如果像 OKX 一樣,選擇暫停提款,或許可以撐過去。但 SBF 選擇了硬剛,最終 FTX 直接倒閉。

如果當時美國政府願意出手,像傳統金融那樣救市,也許 FTX 不會這麼快倒閉。但現實是,SBF 只是政客的搖錢樹,而不是他們眼中真正重要的金融機構。

楊舟:FTX 倒閉後,Genesis 也撐不住了。Genesis 是行業最大的借貸對手方(AUM 138 億美元)。

Bill:Genesis 資產管理規模(AUM)高達 138 億美元,那麼它的資金端主要來自哪裡?也是來自 Tether 嗎?

楊舟:不是。Genesis 的資金來源非常多元化,它有大量的信用資金客戶,其中包含許多傳統金融機構。

Bill:所以,它的資金端相對比較多元化?

楊舟:對,而且 Genesis 的資金來源中,很多是非加密行業的傳統機構,這正是它的一個獨特之處。這也意味著,Genesis 遇到的問題最終傳導到了傳統金融機構,間接導致 2023 年多家加密銀行破產。

但這些銀行的破產,並不是直接由加密市場的風險引發的,而是因為當時的民主黨政府直接下令關閉了一些加密銀行。這並不是因為這些銀行已經出現了風險,而更像是一種強制性行政行為。

楊舟:在我看來,民主黨當時採取這一措施的主要動機,是急於撇清與 FTX 的關係。因為 FTX 過去幾年賺了很多錢,並且和一些政界人物關係密切,所以當 FTX 爆雷時,他們可能急於切割,避免更深的牽連。

與此同時,矽谷銀行(SVB)的危機其實與加密貨幣無關,而是整個銀行體系普遍面臨的利率風險。

Bill:SVB 破產是因為它的資產端出現了問題,對吧?它持有了大量的美國國債,而利率上升導致這些債券的市場價值大幅下跌。

楊舟:沒錯。當時,SVB 和其他受影響的銀行持有大量長期債券(長債),但這些債券在利率上升時,市場價值下降,造成了巨大的帳面虧損。雖然這些債券如果持有到期(hold to maturity)是沒有問題的,但由於客戶大量提款,銀行不得不拋售債券以獲取流動性,這就導致了實際虧損的發生。

而 USDC 脫鉤的原因是,10% 的 USDC 存款存在 SVB 銀行。當 SVB 破產後,市場開始恐慌,擔心 USDC 資產端可能無法完全覆蓋其發行量,因此出現了短暫的脫鉤,USDC 價格一度跌破 0.90 美元。

Bill:所以,SVB 的破產並不是因為它持有加密資產,而是由於傳統金融體系的債務危機?

楊舟:是的,這和加密市場關係不大。但這次事件也暴露出,加密貨幣的穩定幣發行機構還沒有完全納入銀行風險管理體系。當時,許多穩定幣機構還沒有充分意識到銀行本身也存在信用風險。

Bill:但是,最後美聯儲(FED)介入,印了 5,000 億美元來穩定銀行體系,對吧?

楊舟:對,美聯儲最終出手救市,向銀行體系注入 5,000 億美元。相較之下,加密市場的整體規模甚至遠小於這筆救市資金。但這也暴露出一個問題:

● 傳統金融機構出了問題,美聯儲會救;

● 加密貨幣機構出了問題,只能自求多福。

如果當時 Tether 站出來救 FTX,或許 FTX 不至於倒閉。但 Tether 本質上還是一家私人機構,它不像美聯儲那樣是公共機構,所以它沒有這個動機去救 FTX。

Bill:金融犯罪在美國是重罪,但歷史上最大的金融犯罪其實是 2008 年的 CDS(信用違約掉期)危機,對吧?

楊舟:對,2008 年金融危機的核心問題,是大量次級貸款(subprime loans)被金融機構打包成高評級資產,再進行多層槓桿化交易,最終形成了系統性金融欺詐。但由於這個危機太大,影響全球經濟,美聯儲和政府最終選擇救市,而真正的責任人幾乎沒有受到懲罰。

你可以看看電影《The Big Short(大空頭)》,它的最後總結就是這個道理。最終,美國和全球的政治體系,還是面臨同樣的問題:

● 當危機足夠大,政府就會出手相救;

● 如果你只是一個小池塘,那不好意思,你就只能自生自滅。

Bill:所以,我們可以看到,美國政府在面對政敵時,也開始學習中國的"反腐"策略了?

楊舟:對,美國政府現在也開始用"反腐"作為政治鬥爭的手段。就像中國在發展 AI 領域學習西方,美國也在某些方面學習中國的策略。但對於加密行業來說,上個周期規模還不夠大,所以政府不願意救它。

Bill:回顧上一輪周期,從貝寶金融到 FTX,你認為這個周期還會有類似的系統性風險嗎?

楊舟:我認為,這個周期的情況會好很多。

上一輪危機發生後,很多加密機構大幅度加強了風險控制,主要體現在幾個方面:

  1. 更多機構開始使用托管服務(Custody)

● 例如,幣安現在有 Ceffu 托管業務,儘管它與 Binance 有關聯,但至少是資產表外管理(off balance sheet)。

● OKX、Coinbase 等交易所也都加強了托管服務。

  1. 交易所與借貸機構的業務逐步分離

● 傳統金融機構花了幾十年進行穩健化改造,而加密行業只用了兩年就完成了類似的調整。

  1. 市場參與者的認知升級

● 經過幾輪危機後,整個加密行業進化得更快,機構和投資者的風險意識也比過去更強了。

● 這一點讓我覺得加密行業的適應能力特別強,儘管充滿投機,但它依然在不斷進化、前進。

Bill:確實,整個加密行業比傳統金融進化得更快。

Bill:在貝寶爆雷時,你當時已經退休並離開公司了,為什麼後來又選擇回歸,嘗試拯救貝寶?

楊舟:很多人都問過這個問題。有人會覺得我是不是有"把柄"在貝寶,所以不得不回來?但事實是,我沒有任何問題,純粹是個人性格使然。

當時,我認為最正確的選擇是嘗試挽救公司。我希望看看是否有可能進行債務重組,來挽救局面。

貝寶當時仍然有:

● 15,000+ BTC 存在 Genesis;

● 2--3 萬個 ETH;

● 2 億美元現金。

在當時的情況下,我覺得是有可能挽救的,但最終 Genesis 也倒下了,導致這些資產全部無法追回。

Bill:所以,你等於是給所有債權人寫了一個 Call Option?

楊舟:是的,債務的 Call Option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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